——写在核工业二六二大队建队六十周年之际
信息来源:浙江省第九地质大队、浙江省核工业二六二大队 发布时间:2016-11-12 浏览次数:8234
在江西的时候,大队有一类俗称“半边户”的职工家庭,即一家人中有“商品粮”户口的,有农村户口的,夫妻及子女分隔在单位和农村二个天地。户口不同,命运也大不相同。我家就属于当年的“半边户”家庭——父亲在单位工作,是二六二大队的一名普通职工,从核工业初创、到发展、到辉煌、到后来的二次创业,他把一生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核工业地质事业。而在父亲献身地质的三十多年里,我母亲独自带着五个子女留守老家,勤恳务农、操持家务、孝敬公婆——按照后来的说法,父母亲一个在家耕耘农田,一个在外报效国家。
1955年3月,中国第一支铀矿地质队309队在湖南成立,其中一个小分队开赴我老家开展铀矿普查、勘探,当时的分队长(后来成了核工业西南局的局长)和苏联专家等一干人马就借住在我家,父亲便在当年九月份就地参加了工作,分配在附近鸿泰矿业从事铀矿探硐的压风机操作。几个月后,309队通过航测在湖南郴州许家洞的金银寨发现了铀矿异常,父亲便随队伍转移到金银寨,先后在309队5分队和10分队工作。父亲说,在金银寨工作那段时间尤其艰苦——五十年代科技落后,国家财力有限,铀矿勘探设备简陋。为了节约成本、减少风管的长度,硐探的柴油空压机都是安装在坑道里。而湘南地区本就气候湿热,加上金银寨地下温泉发育,坑道里有40度热水喷涌,以致于硐内更是闷热难耐,而且因为柴油空压机在坑道里直排尾气,导致不时有人在硐里中暑、中毒晕倒,许多人受不了这份苦而选择离队。但在母亲的坚持下,父亲一直坚持下来,而且一干就是四年多。1959年,为了国家战略需要,国务院授权二机部把309队一分为二——拆分为309队和608队两支队伍。当年父亲便离开湖南,远赴江西的608队第2队,也就是现在的核工业二六二大队。
父亲在二队首战乐安相山,继续操作空压机。
在乐安工作期间,父亲不打牌、不下棋,一心铺在工作上(也许是弄惯了机械、仪表,他一生除了钟表修理之外,再无其他业余爱好)。那时候地质队的大型设备大多是苏联进口的,父亲非常珍惜,他象战士爱护武器一样爱护自己管理的空压机,每天认真维护、精心保养,确保它始终保持完好状态。也许是“熟能生巧”,也许是见多识广(父亲当年见过的空压机种类相对较多),加上肯钻研,以致于他后来几乎成了空压机的土“专家”。一次,一台被苏联专家判了“死刑”的苏式空压机,经过父亲连续几天的精心修理最终起死回生。此后,每逢单位的空压机出现故障,其他人修复不了时,领导总是吩咐找我父亲去解决。
到宁都之后的1968年,因为在中草药方面的一些特长,父亲转岗担任二六二队三分队卫生员。面对前后两个巨大差异的工作岗位,父亲从零开始,虚心学习,在较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职业的转换,一双使惯了榔头扳手的粗糙大手迅速完成了自如使用手术刀的蜕变。之后的十几年里,父亲发扬医者仁心,兢兢业业地工作在大队医疗卫生基层一线,直到1986年11月退休返回老家与母亲团聚。
父亲引以为荣的是他所工作过的二支队伍都是对国家具有突出贡献的“功勋地质队”,得到过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评价。但他一直不知道,正是这两支队伍——309队10分队和608队第2队,就是现在的湖南省核工业302大队和浙江省核工业二六二大队,一个在郴州金银寨,一个在上饶坑口,为国家创造了历史、立下了赫赫战功——在1958年正式向国家提供第一批铀矿工业储量,是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提供铀资源的三支队伍之一。
正如千千万万普通职工一样,父亲一生所从事的都是平凡而普通的岗位,个人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彪炳千秋的业绩,但他忠诚于自己的职业,工作认认真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断超越自我,努力提高着自身的创新能力,用实际行动诠释地质“三光荣”精神。几十年里,父亲在单位获得了不可胜数各类荣誉。也正是许许多多像父亲一样的普通职工的默默奉献,铸就了核工业的辉煌。
就在父亲舍家别子、为国效力的日子里,母亲独自留守老家,里里外外一把手,背负着家庭的重担,为父亲解除在外征战的后顾之忧。
当年,父亲工作地点离家越来越远,最后远赴江西乐安、宁都。由于湘赣两地相距遥远,交通不便,母亲还得在家劳动养家而脱不开身,所以,她好长时间没有到过父亲单位探亲,直到一九七二年父亲病重期间才到宁都陪伴过父亲半年。而父亲当年的假期也一直很少——那时候职工每年的探亲假起初只有十几天,后来增加到二十多天,所以夫妻团聚的日子非常之少。记忆中最长的一次团聚是一九七一年,当年父亲心脏病非常严重,二十几天的探亲假结束后,父亲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就打电报到单位再次请假二个月,到了农历大年二十四过小年的那天,父亲的假期到了,他不得不含泪离家启程回单位上班,后来工区领导把这两个月全都作事假处理,连病假都不算。父母亲结婚三十多年,到父亲退休时,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日子总共不到三年。在那漫长的日子里,母亲独自用柔弱的肩膀无怨无悔地扛起了养育儿女、侍奉公婆、发展生产的重担。
母亲是一个勤劳、朴实、善良、要强的女人。她善待儿女、孝敬公婆、融洽邻里。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她从无片刻停歇,既要照顾我们兄妹五个,还要分担赡养爷爷奶奶的义务。既要赚工分养家,还得负责摆弄全家的一日三餐——白天上、下午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中午得抽空忙自留地里农活,晚上还得经常为家务忙到凌晨两三点钟。即便病倒在床,她还得惦记、安顿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没有安心休息的时候。记得还是七十年代初,母亲在村里修水库时,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穿左脚胫骨当场昏死过去,后被人救起。但母亲只在家躺了十几天,待伤痛稍微缓解之后,又强支身体接着干活。
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家里没有个顶梁柱,而我们兄妹几个年龄又都太小,所以,除了舅舅偶尔来帮一把以外,母亲肩上的重担几乎无人分担,再苦再累她无人依靠。生活的重压常常让母亲心碎,母亲为此多次在梦中急得哭泣,哭声常常把哥哥姐姐一并吵醒,最后母子几人半夜里哭成一堆……
大集体时,农村都是靠赚工分吃饭。而我们村本来就人多地少,庄稼收成有限,加上我们家就母亲一人出勤赚工分,所以,每年我们家分到的粮食总是最少的。到了每年春夏之交,当别人家的孩子在为没有好菜不肯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得开始为几个孩子不挨饿而绞尽脑汁。60年代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母亲为了哥哥姐姐不饿死,常把属于自己的那份米饭省着给孩子们吃,以至差点把自己饿死,后来还是被人民公社的几次黄豆做成的“营养餐”救活而幸存下来。以后的日子里,母亲依然靠着节俭维持一家的生计,好吃、好用的她总是要留给子女或留着用于招待客人、周济亲朋,自己总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也许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母亲一次做梦过节吃肉,为了留给儿女们吃,她梦里依然舍不得多吃,待梦醒之后她后悔不已,第二天跟人说“要知道是做梦的话,该在梦中好好吃上一顿”。
为了解决家里的生计,母亲经常东奔西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几个集市上去搜集粮食。那时候,国家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禁止市场自由买卖,偶尔有人偷偷拿出粮食出售,被称为“黑市”,抓到了可是要被没收的。所以,那时候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粮食。因而,每当某天运气好买到“黑市粮”了,全家总是非常开心,因为一家人可以暂时不挨饿了。
母亲一生目不识丁,所以她深知知识的重要。尽管生活艰难,她从不放弃让孩子们读书成材的梦想。当村里的其他家长为了多赚工分而让孩子辍学回家时,母亲却咬紧牙关坚持供所有的子女上学,不允许中断学业,直到高中、大学毕业,以至后来全村无人不钦佩母亲的“高瞻远瞩”——在那个年代,我们家算是村里最有文化的“知识家庭”了。母亲为此一直感到欣慰和自豪,她不认为自己的付出有什么不值得,反而认为自己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她把所有的爱都无私地奉献给了我们儿女们。
缺了父亲的家,仿佛少了一盏灯、一个支柱,少了许多的欢乐。那时候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关注所谓的“留守儿童”、“留守妇女”,个中的艰辛和酸楚的确难以为外人所理解。当年,父亲一年只能回家探亲一次,这段难得的团聚是全家期盼了一整年、最最快乐的日子。但是,这种团聚总是那么短暂。相见时难别亦难,目送斯人远行,两相无力挽留,生离之痛痛彻心肺。父亲离家归队之时,便是我们全家生离长别的时刻。
大约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父亲探亲假行将结束,准备第二天离家回队,小小年纪略通人情事故的我提前感知了明日的离愁别绪,一个人躲到床上、蒙着被子偷偷哭泣。爷爷奶奶发现后以为我病了,拉起来嘘寒问暖。我眼含泪水,一个人沿着父亲次日要去乘车的路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
记忆中母亲送别父亲的场景尤其刻骨铭心。
一个酷热的夏天,父亲探亲假期结束了,一大早挑着行李赶往离家十几里外的欧阳海大坝乘公共汽车,再赶火车回单位。母亲一如既往地带着我送父亲到几里开外一个大山岗的岔路口上,一路哭泣。分手的时候,母亲更是蹲在高岗上一块大石头上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无可奈何地目送着父亲渐渐远去——三十多年里,母亲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送别、哭泣……母亲的泪水,既有对父亲的缠绵和不舍,有十里相送单人还的伤感,也有对未来岁月的迷茫、无助和无奈的宣泄。
另一次是我参加工作之后——九九年的九月份,我回老家探亲后,带着我四岁的儿子准备从老家返回湖州。那次,母亲一直千叮嘱万嘱咐,一路把我们送到村口。很远之后,我回头看到母亲还一直站在村口礼堂台阶上远远地目送我们,依依不舍。刹那间,我仿佛又看到她每年送别父亲的场景……三十多年里,多少苦涩的泪水伴着逝去的岁月,在母亲的脸上流呀流,流得青丝变白发,流成了一脸道道细密的小河——谁也想不到,母亲这次送别竟成永别——大约半个月后,因积劳成疾,母亲溘然长逝,年仅68岁……
母亲一生总是这样不停地为家人操劳,为父亲、为子女送行,独自在家为我们营造一个能够随时回归、遮风避雨的港湾,让远行的我们得以安心工作、报效单位、报效国家。
正是千千万万像母亲这样普普通通的职工家属,她们虽然远离工作现场,远离单位,没能直接参加核工业的建设,但她们与我们职工一样,为核工业的发展,为二队的辉煌作出了特殊贡献。军功章里有我们的一半,也有她们的一半;丰收果里我的甘甜,更有您的苦难。她们不是战士,但她们的功绩将长载史册,她们是一群不能被忘却的无名英雄!
这就是我普普通通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核工业建设队伍中一群普通人的缩影,她们是别样的丰碑!(邓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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